北大爱情故事
刘小甜/文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研究生
最近帮老师整理书稿,看到了曾经的燕园上演的许多有趣之事,昨日今朝,恍如隔世。虽时事境迁、物是人非,却又因为身处其地,而觉其境其景中每一个细节均栩栩若生,让我再一次忍不住放下如雪球一番越滚越多的作业而写写这篇随笔,记下来这些有趣的东西。当今园子外的人谈至北大,往往对“大师身边宜聆教,未名湖畔好读书”的境界心向往之,而除此之外,“未名湖畔谈恋爱”也成为莘莘学子们难免的“四俗”之一。
相较于其他三俗——“图书馆内上自习、康博斯里啃鸡腿、课业闲暇修经双”,“未名湖畔谈恋爱”恐最属源远流长了。忘记在谁的书里看到介绍燕大同学谈恋爱的场景,那个时候男同学住在湖北岸的宿舍,即今湖边德、才、均、备四斋,而女同学住在图书馆西、二体前的一至六院。往往男女情人在夜幕降临用餐完后,行至未名湖南岸的小石桥处挥手告别。由于彼时燕大校禁很严,晚间男女生不得接触,只得“送美人兮南浦”,女友转身往南,男友“目送娇娥倩影远去,再不可越半步雷池”,因此这座石桥又被称为是“断肠桥”。谁也不知道未名湖曾见证过多少次“伤心桥下春波碧,曾是惊鸿照影来”的情节与故事。
时至今日,未名湖南岸的那座小桥仍然秀气地伫立在那里,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人来人往。每天有无数情侣在小桥上走过,只不过它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含义,学子们也未曾得知它有过的名字。
未名湖是个海洋,它的心里沉淀累积着太多我们不知道的故事,作为古代王室宫廷的遗留物,或许百年前就有身着满族旗装的格格小姐们在此宝地芳心暗许、情窦初开。起初的时候,北大还不在未名湖畔、博雅塔下,我们也未曾得知第一对情侣诞生何时。但一定要揣测的话,笔者则毫无顾虑地确信,恐怕至少要追溯到北大建校三十年后,毕竟在起初的三十年间,这个园子里是没有女学生的。1920年,蔡元培经历了颇为艰难曲折的过程而开放大学女禁,王兰成为获得准许而被哲学系录取的第一位女大学生,随后又有数名女生相继进入校园,为这个园子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与无尽的活力。据说,当时《北京大学日刊》特意开辟了“本校女生”一栏,介绍了北大招收的九位女学生,由于此举前所未闻、前所未有,故正如顾颉刚在文章《悼蔡元培先生》中所说,“有一天我去取北大《日刊》,哪知早已被同学们一抢而光,原来这天报上登着这些女同学的姓名,大家要先睹为快。”
那个时候,正值新文化运动兴起,蔡元培提倡“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办学宗旨,使北大成为思想学术界的中心,开放女禁仅仅是蔡元培大方针下的小举措。也不难想象,在思想碰撞、奇花绽放的背后,老校长付出了巨大的心血,而他背后的妻子黄仲玉更是功不可没。这个时候她已经沉疴在身,自知将不久于人世,而却执意劝丈夫不要以私废公,去履行对社会应尽之责任。得知丈夫选为代表远赴法国交涉庚子赔款退款事宜的时候,黄夫人更是隐瞒病情鼎力支持。而蔡元培在乘轮船赶赴法国的途中却得知了妻子病逝的消息,悲怆之感直戳胸怀难以自抑,写下了感人至深的悼文《祭亡妻黄仲玉》——“呜呼!死者果有知耶?我平日决不敢信;死者果无知耶!我今日为汝而不敢信;我今日惟有认汝为有知,而与汝作此最后之通讯,以稍稍纾我之悲悔耳!呜呼!仲玉!”
如今,教师节的时候有同学给蔡元培像献花,逢北京连绵雾霾的时候有同学给老先生戴口罩。大家都景仰老校长,而听了这个略微悲情的故事后,我觉得老校长的北大爱情故事也是同样的可歌可泣。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北大爱情故事都像这一则那样充满着提倡社会主义奉献观的调调,那个时候北大还有一个被称为“卖春博士”的留法教授张竞生,他在法国留学的时候赶上性解放的浪潮,领略了巴黎盛行猎艳的风俗,淋漓尽致地彰显自己的浪漫天性,在书中写尽了自己拈花惹草的罗曼史。回国后他又首倡“爱情定则”,继在北大公然开课“性学”,出版了那个时候骇人听闻的一册《性史》,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爱情观公开讨论的发起者与主角。如今,当笔者看到当时张竞生在《京报副刊》上征集性史的广告的时候都若许有些惊诧,不难想象在如今时代看起来都颇为露骨的言语,在那个时代势必更是石破天惊。在自己的恋爱方面,起初张竞生与一名他自以为志同道合的女子结为情人,却因性格不符以失败告终,后又在北大红楼校园里与哲学系的女学生上演了轰轰烈烈的师生恋,到最后却也是有些狼狈不堪。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所有恋情中的痛楚与悲伤在个体身上都会深刻到了心底,而在这忙碌不止的大千世界与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中却均卑微到了尘埃。
哎,如果一定要以历史为主线的话,这个时候隔壁的同学就要粉墨登场了。谁能想象北大在谈恋爱这方面也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北大老,师大穷,清华燕京可通融”是流传在上世纪早些时候女大学生择偶的“顺口溜”,当时清华是美国所退庚子赔款所建校,燕京是美国教会捐款所建校,尤其是清华的男同学,西装革履人模人样,打着一条醒目的领带倍儿显洋气,成为女性择偶优先考虑的对象。这些话说着有些伤感,就直接跳到燕京大学撤销、北大接收其校址后吧。
前不久,汤一介先生的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汤一介的夫人乐黛云在送给自己爱人花篮的挽联上写到,未名湖畔鸟飞何疾,我虽迟慢誓将永随。挽联落款:你的小黛。这场面情深意重,感人肺腑,而他们的爱情故事也再一次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两位老先生则便结识在建国初期,一个是组织委员一个是宣传委员,自结为伉俪起,便携手绕着未名湖走了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经历了不同的政治动荡,经历了不同的时代变迁,而那种感情似乎仍在原点,从未褪色。至于这段感情受到过多么严峻的考验,已经有很多文章笔触试图描写,不再赘言。只是建国初期虽然开始提倡婚姻自由、男女平等,但长期以来包办婚姻的观念一时难以改变,倒是也没听说过有多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抗争。
六七十年代似乎有些倒退到“禁欲时代”,因为提及爱情,多少有些小资产阶级情调。在一位校友的描述中,班长在班会上颁布了学校的三则规定——不许恋爱、不许结婚、不许生育。但毕竟饮食男女七情六欲,也会出现敢于冲破禁令的情侣。据说,这些戒令一定程度上也算是“狼来了”的故事,因为感情这种事情还是难以控制的,多少吓唬一下即可。到了文革期间,“爱情”这个词汇出现的频率就更低了,因为但凡你是优秀的革命者、道德高尚者,没有爱情才是最好的。所以,那个时候的学子的爱情不可避免地收到了伤害,因为那毕竟是一个弥漫着虚伪与狂躁的时代。
走出了那个阶段,便迎来了色彩变幻的新年代。80年代初北大开始兴盛交谊舞,成为男女同学培养感情的利器,一直到今天都是各个院系为新生开学准备的例行活动。估摸着与我们现在相较,那时校园爱情的丰富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单恋、暗恋、明恋、相恋、热恋、失恋,各种形式的感情无所不包。张曼菱的书中写,北大当时最有名的是三角地,三角地旁有一排黑板,上面张贴布告,多数是海报,今晚上有什么讲座之类,也有同学告示,准备处理什么东西,如果需要可到几楼几号房间去找。还有“求友”的启事,直接申诉孤独,上面被批很多“我爱你”“吻你”之类的戏虐的话。在这个敏感的小社会里,规则的设定、尺度的把握都不是定数,有的是平平淡淡的相识相知相守,也有很多让人叹息的悲剧,一位老师在文章中就提到当时有怀春少女暗恋讲台上青年才子而患精神病不得不住院医治的,有隐瞒自己已婚现实欺骗女朋友的不诚博士,也有因恋爱情结无法解开而将自己吊死在宿舍门后的花季姑娘。那场景,或许就像《中国合伙人》里上演的那样,充满着八九十年代的酸甜苦辣咸。话说,那个年代未名湖畔的慈济寺花神庙是当时学生们祈福爱情的地方,说花神庙主管燕园学子的爱情,恋人在那里盟誓特别灵验。不知现在怎么涂鸦满布,成了高考的许愿墙。
去年,我初中的数学老师来到北大进修,入住勺园宾馆。我去找她聊天,她跟我说,逛了北大跟清华,发现特别不一样的一点是,北大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有小情侣搂搂抱抱的。
我“噗嗤”笑了出来。我跟老师说,老师,你可不许用中学老师的眼光审视这些而把这当成风气败坏了。你不知道,清华的同学们不是不搂搂抱抱,是他们不知道去搂抱谁。奶茶和刘强东在一起后,我们也分不清清华人大谁是谁的后宫了,但北大一直过得比较潇洒自如自给自足,哈哈。
现在的北大的爱情,有《此间的少年》的壮丽青春的清新写照,有学生会风云情侣的归于平静后的云淡风轻,有《致某某》中关于夜路与农园、关于恋爱关系分析的鞭辟入里,甚至有王子与王子幸福故事的动人传说。
这个园子内部,或者所知的与其他园子之间的联姻,确实有太多太多我很喜欢的情侣,与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总觉得他们选择“在一起”是天作之合,是命运安排给他们同时赠与给我们的美好与惊喜。但这并不意味着北大爱情的质量要比其他地方“高到哪里去”,未名湖畔的双飞鸟,有比翼双飞,有劳燕分飞,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无法妄求这里的一切都十全十美的神圣,毕竟这里也有着糊涂透顶,有着放荡不羁,有着不知所措。但北大爱情,或者校园爱情,总是保留着那份本真与自由,与对内心的遵循与坚守。所以,当吃到师兄师姐的结为连理的喜糖的时候,当路过宿舍楼下偶遇表白的时候,甚至偶遇街边情侣大吵大闹的时候,我都会作为路人甲若许感受到他们或喜或悲的赤裸裸的感情冲击。
加上未名湖畔的背景,铺垫上厚重文化的底色,似乎则更加沁人心脾,意蕴悠长。无好无坏,无优无劣,只是一个又一个的,北大爱情故事。